5/14/2004

萱草

萱草
萱草是常见的野草,也是野菜。苏颂说:“萱草……今人多采其嫩苗及花跗作。”作就是做酸菜,这是宋人流行的吃法。明人也有拿来凉拌,高濂《遵生八笺》说,夏天采新鲜萱花,滚汤沸过,拌豆腐之类蔬食,脆嫩不烂,风味极佳。我们今 天则把它烘晒成干品,叫黄花菜。太强的功用性往往让人失去审美力。讲究生活品位的李渔,谈论萱草就露出食客的本性:“萱花一无可取,植此同于种菜。”他只看见了黄花菜,没有看见萱花。苏东坡见到的就与他不同:“萱草虽微草,孤芳能自拨。亭亭乱叶中,一二芳心插。”萱草其实很美,翠绿的长披针形叶片,中间一枝花箭高高拔起,顶生五七朵花,金黄色。它的花期很长,从初夏一直到深秋,与菊花一道,成为众芳的殿军。正好二者都开灿烂的黄花,一年的花事华丽地收场。


我老家泰宁,夏秋时节,萱花开满山崖。它们临风立在岩壁,容光焕发,意态潇洒,正如李峤称赞的:“色湛仙人露,香传少女风。”从前,我偶尔会翻上悬崖,采来一小篮,充蔬菜煮食。按泰宁民间的说法,新鲜黄花菜有毒,要久煮去毒,经太阳晒干的黄花菜则无毒。古代药物学著作,如《本草拾遗》,《本草图经》和《本草纲目》,都明确认定萱草无毒。现代药物学以为萱草有毒,但是主要集中于根部。这毒不吓人,加热到60度以上,毒性减弱,甚至完全破坏。


佳人作佩频朝采。妇人佩带萱草,是一种古老的求男习俗。周处《风土记》说:“宜男,妊妇佩之必生男,又名萱草。”宜男草是萱草的别名。它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别名:忘忧草。古代中国医家说上药养性,他们肩负重任,把情感问题也列为自己的业务。《神农本草经》云:“合欢蠲忿,萱草忘忧。”崔豹《古今注》说,想要让人忘忧,就送他一枝萱草。晋人嵇康是熟谙忧患滋味的人,他的著作《养生论》介绍经验,也说:“萱草忘忧。”由于萱草是治疗如此重要一种疾病的药物,受到古人们特别瞩目。


萱草治疗忧愁的效果如何,诗人们说法不一。有时似乎顶用,如司马光说:“逍遥玩永日,自无忧可忘。”金人周昂说:“客愁无路遣,始为看花忘。”至于石延年声称“我有忧民心,对君忘不得”,作不得数,忧国忧民不算病,我们只恨天下这种人太少。然而,更多人认为萱草的治疗失败,如韦应物说:“本是忘忧物,今夕重生忧。”甚至还有人认为忘忧草给他们增添了忧愁,清人谢重辉说:“孰云忘忧草,遇目转添愁。”方式济道:“采萱欲忘忧,佩之转纷扰。”


忘忧草是一个美丽的名字,它像一句祝福。忘忧草是一种愿望,而非药石;正如祝福是愿望,而非诺言。人生的全部烦恼岂是一丛小草能够清除的?唐代诗人李成用《萱草》云:“只应怜雅态,未必解忘忧。”在瑟瑟秋风中,静静坐着,看那丛纤尘不染的绿叶黄英。谁知道?也许你已忘忧,也许你更心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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